红游江西>玄幻奇幻>沙枣树花开 > 第21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
    他们几个人的长相差异很大,性格不同,牧羊也是,八仙过海,各显神通,和尚大部分时间坐着诵经,不太吆喝和驱赶打羊,任其自由觅食,若有过分调皮离群的,他会走过去赶拢到一处,我想,当他的羊,肯定自由散漫,浪漫轻松,没有受奴役,受压迫的苦。二楞子会使抛溜子,用两根羊毛绳子,一边套手腕上,另一边拉在手中,收放自如,绳底象弹了一样有个装石头的皮垫,腕为圆心,绳为半径,像投掷铁饼一样,将绳在空中越转越快,绳一松,石头急速飞出去,比手扔的远的多,准头也好,将离群的羊惊吓归队。山蛋的特长是手放嘴唇,吹极响的口哨,他那群羊似乎受了他的训练,能听他的口哨声而行动,倒也省事。歪嘴会用猎枪,却不能用来打羊,他拿个有人高的木柄小铲,锹头放上小石头,利用杠杆原理,象古战场的兵器抛石机一样,将石头抛出去,方便快捷,却没有抛溜子扔的远和准。蛇狼和一撮毛倒是除了斗嘴的功夫,没啥特长。我出于好奇和爱玩,将他们所有的功夫和独门暗器挨个学了一遍,就是不得要领,一个也学不会,应了一句哲语,“要想无所不知,到头来会一无所知”。

    我觉得山蛋学问最深,有文化,表达的清楚,有啥事不清楚,我老爱问他,又提一个问题:“怎么区分你们各个队的羊,我看都长一个毬样”。我也开始学会说粗话了。

    “那不太简单了,你看那羊耳朵上涂着不同的颜色,一队红,二队绿,三队黑,四队蓝,五队紫,六队黄,一目了然,要动脑子,勤观察思考,这个问题既简单又愚蠢”,是啊,这二天晃在这眼里的就是不同的颜色,这么简单,我怎么没想到呢?我拍着自己的脑袋问着自己。

    我打趣说“山蛋,你学问这么好,什么都知道,是不是上过大学”。蛇狼抢着说“大学认识他,他不认识大学”,山蛋也自嘲地说“等我儿子,孙子出来了,看能不能替我上个大学”。

    山蛋记性好,上学期间,借得不少古书看。那古书中,不但看过四部古典名著,还看过《三侠五义》、《济公传》、《薛仁贵征东》等等,也都能讲出一个大概。牧羊闲来无事,凭着好记性,给我们搬弄一番,倒也新奇,讲的对错,我们也无从知晓,打发心慌,挨挨日子,一天一天就这么过去了。

    他也唱歌,我觉得比一撮毛和蛇狼唱得好,今天唱《怨郎歌》,接着再唱《骂媒歌》:“媒婆,媒婆!牙齿两边磨,又说男家田庄广,又说女子赛嫦娥,臭说香,死说活,爹娘、公婆晕脑壳!媒婆,媒婆!吃了好多老鸡婆,初一吃了初二死,初三埋在大路坡,牛一脚,马一脚,踩出肠子狗来拖……”这些歌既有山歌的朴素、风趣,又有民调的易唱,既反映了农村落后的生活,又能唱出穷苦人的心声,唱起来,有秦腔的怒吼,又有信天游的高昂,极能发泄情绪,欢乐处,喜极而泣;悲戚处,如诉如怨;亢奋处,回肠荡气,洋溢着一种深厚浓郁的泥土气息。

    二愣了喜欢性口和羊,好像天生喜欢接近它们,没事了,他总是依偎在马牛骡身边,给它们梳毛,一遍又一通,是那么的仔细,认真,或者抱个羊羔,抚摸着,自言自语,充满了爱。他却不喜欢与人交流,真是个傻子。

    一撮毛曾有悲伤的过去,他原是个粮站职工,端着铁饭碗,守着个大粮仓,精米白面,有后门,就有特权,吃拿卡要,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,可他温饱思**,犯了那个时候最忌讳的错误,搞上了别人的女人,在巴掌大的地方犯了天大的错误,被人家老公设计捉奸在床,走到那儿,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,说三道四,无法见人和生活,只好逃离社会,走得远远的,离开人群,来到羊群,牧羊是他最好的归宿。他借酒浇愁,逍遥于运动之外,经常喝得半醉半醒,给大家讲故事,也尽是些“酒话”。什么青梅煮酒论英雄,关公杯酒斩华雄啦;花和尚醉打山门,拿吃剩的狗肉往小和尚嘴巴上涂啦;武松醉卧景阳岗,碰上了白额大虫啦;吴用智取生辰纲是在酒里放了蒙汗药啦;宋江喝醉了酒在浔阳楼题反诗啦,等等。古代的英雄传奇,大都离不开一个酒字,也代表了他的人生,活日塌了,活成醉人了。

    他老是爱唱:“光棍朋友们留神听,晚上你要睡不着就动脑筋,有了钱不要贪婪那别的女人,尘世上的那赖女人,爱钱她不爱你的人……叫一声光棍人听仔细,手摸着胸膛好好考虑,那种女人没有好义气,你就给她花上钱,受上一份窝囊气……”

    后来了解,这里的人,每个人都有自己苦难和辛酸的过去,山蛋是老三届高中生,学习挺好,本来指望考大学,运气不好回家务农,上学时与同村一美丽姑娘两情相悦,自定终身,可女方家长嫌他家穷,硬是把姑娘与邻村一家人换了亲,鸡飞蛋打,山蛋悲痛欲绝,万念俱灰,一气之下,自己要求来放羊。

    一个人一旦干过牧羊、牧马这一行,那他就会像一个干渴的牲口见到水源地一样,被吸引、招呼,象磁场一样吸引,经得起羊群掀的尘土味道和羊群咩咩的叫声,在这个过程中,联想到社会秩序在挣扎中形成。

    蛇狼脱的精光尻子,头顶鞭杆撑起的老羊皮袄,身子窝在热沙里,烫得一把老骨头痒酥酥的,如猪一般享受着哼哼,正在逮虱子。这是他除了吹牛以外,唯一的一个嗜好。他身上衣服就那一件,从不换洗,补丁摞补丁,缝隙多,折褶多,像牛脖子下吊的皮,邋遢肮脏,存的虱子真多,一窝一窝的,山蛋开玩笑说“蛇狼的身子是虱子的温床,血是虱子的口粮,骚情是虱子的催情交配剂,衣服是虱子的妇产科和避难所,他们大炕上的虱子一半是蛇狼身上传染来的”。蛇狼听了嘿一笑,打趣说“星星之火,可以燎原,这些虱子简直成了精,会长上翅膀飞,到处都是,捉了一批又一批,赶尽杀绝,不知又从那儿冒出来,饿不死的兵,冻不死的虱。”其实虱也是饿不死的,饿得只剩下一层雪亮的白皮,但一遇见人的体温,它马上就苏醒过来,而且会以十倍的疯狂,以饥不择食的吃相,先饱餐一顿人血。他的眼睛不好,只是象征性地看着,他不是用眼睛在瞅,而是用指头在摸着掐。所以两个指头一捏,总能摸索出一两个,抓住后,两个大拇指的指甲盖一挤,“啪”的一声,虱子被挤扁爆裂,指甲盖上留下一滩污血和脏兮兮的虱身,在沙子上一抹。还有些虱子吃得过饱,挤时声音清脆,如果脸凑得太近,会有血星溅到脸上来的。蛇狼挤虱子,挤到高兴的时候,时不时会捉住一个,填到自己嘴里,“嘎嘣”一声,咬出响;他说这虱子是一味中药,大补,本来就是自己身上的血水子嘛”。

    和尚不捉虱子,我说“大家都捉,你怎么不捉呀”?他说:“即使是一只毫不起眼的小蚂蚁,在佛家眼中那也是一条生命,它与我们人类的生命是一样的,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,也应该享有生命的权利和尊严,虱子也是个小命”。

    “蛇狼”本是他的绰号,蛇狼姓甚名谁,我过去全然不知,从我记事起他就是个老头,瘦脸三角小眼,眼珠子精光四射,一年四季头戴狼皮帽子,两边帽耳,一边朝上翻着,一边朝下耷拉着,大家都叫他“蛇狼”,不称呼大名,他也乐呵呵地接受,这个称号是他自己吹牛吹出来的。

    我今天打破砂锅问到底,非要知道他“蛇狼“绰号的来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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