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已成舟，秋朗心气又高，怕不能再灰溜溜回去了。月绯已然叫了他出来，虽有她爹的话在先，却不得不违命一回，否则秋朗孤零零地该往何处去呢？
她与秋朗向来话不投机，只怕面对面坐着也只有尴尬，便与司阳兄妹同乘。
司阳善解人意，预先叮嘱了司乐，叫她不要瞎问。
月绯言笑自若，像对秋朗动辄顶撞父亲习以为常。她甚至还有闲心高兴，想着，若能养个司阳这样的孩子该多让人省心哪——她只想要事儿少、省心，却不在意骨肉所思所想，跟她爹是一丘之貉的。
舆中宽敞，里面一张毡毯上摆了只红木拐子纹小几。司阳跪坐在羽绒芯儿软垫上，面前平铺宣纸，手边是端石饕餮夔纹砚已研好墨汁。
他随手从堆叠的书卷中拣了本书，当故事念给他妹妹听。
司乐不识字，高阳帝无心教养她，也没人有空教她句读章句，但她这时候是认真的。
小小的人儿，托着下巴伏在案几旁，在不甚明朗的光下半仰着脸，肤色由内而外的红润鲜嫩，在耳畔乌色的烘托下，显得天真柔顺。
灯火温柔，司阳修长的手指拨过透着昏光的纸张。
他半垂下眼，松散领口透出一片雪白肤色，眼睫又如鸦羽，黑得深沉清冷，宽厚的肩背遮罩出一副长影，连同声音，叫人溺在里面。
嗓音低沉，徐徐动听。
一身颠倒风流的欲色，又有如此清冽纯净的味道。
月绯不由呶嘴。
她静心听念了会儿，狐疑:“长垣，变法？”
男装简便爽利些，月绯上身着大红平金绣孔雀羽博古纹圆领袍，下面白绫裤脚塞在粉底皂靴里。
月绯正正当当坐入司阳对面，绫罗堆叠顺势，于鎏金卮镫明亮的烛火下散发出万千光华。
“殿下手里的是什么书？”
司阳的话头无疑跑远了，他说了不该当说的。
他没有避讳，把书封给她看——懿德文选。
月绯微微讶然:“怎么是这个呢？”
《懿德文选》是先帝皇长子司重光选东宫属官策论而成的集子。
这个人烧焦的尸骨是高阳帝宝座下的垫脚石，他的一切都被尽数焚毁，包括这本反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