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边才透出些微光,霍宸便起身了。他往天上瞧了瞧,这个时辰了还能瞧见闪烁的星子,想来不会是什么坏天气。

    不像他母亲去那日,下了那样大的雨,好像整个天地都要被淹没。

    “八年了啊。”他自言自语。

    时光如白驹过隙,但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荏弱的、无力的、孤立无援的、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渐渐衰颓的稚嫩少年了。

    檀香袅袅,梵音阵阵。

    几位面容庄重悲悯的比丘尼端坐在蒲团上,为生前尝遍了苦楚的魂灵颂念经文,祈求地藏王菩萨庇佑她来世不必历经如此种种磨难,早日得升西方极/乐世界。

    霍宸笔直跪在母亲牌位前,默然望着那一排闭目诵经的比丘尼们。比丘尼再往前,是高高供在上首的金丝楠木牌位,上书“先妣霍母孺人闺名蔓蔓生西之莲位”。

    为先肃毅侯夫人冯氏主持法事的是已经退隐多年不管事的和嘉庵主,她也是冯氏生前最后一段日子最常见面的人。

    一辈子宠妾灭妻的老肃毅侯霍停西让冯蔓蔓伤透了心,人生最后的十几年都在与佛法相伴中度过。也是因此,霍宸才会对静慈庵颇为熟悉——他也算是和嘉看着长大的孩子了。

    所以即便和嘉前些年开始不良于行,也还是十分愿意为从前的香客尽一份心。

    众生皆苦,但亲眼所见的苦总要比其他的更感同身受一些。

    “接下来便不是侯爷帮得上忙的了,您若不嫌弃,可先去茶房歇息片刻,饮杯粗茶。”法会间隙,和嘉被弟子推出来喝药,便与霍宸闲话几句,“侯爷瞧着颇为疲惫,还是应当保重自身,莫要仗着年轻肆意挥霍……”

    “向念说那位小姐等侯爷许久了,那么老身便不打搅。”

    和嘉望望树下两个带着幕篱的倩影,带着一脸了然笑意先行一步。

    霍宸便也走下去,站定在娴意姐妹面前:“王三小姐,你这样急着寻本侯,是有什么要紧事想说么?本侯尚有要事,没工夫陪你们胡闹。”

    他话说得不甚客气,仿佛眼前两人是什么不要面皮、举止放荡的女子似的。

    “侯爷多虑。”娴意带着妹妹行过礼方开口说,“昨日小女子慌乱之中未曾向您道谢,此番特来带我这不省心的妹妹谢您救命之恩。如意,还不来谢过侯爷。”

    “不必。”霍宸扫她一眼,并不领情。他原也不是为着她们,不过举手之劳而已,换做是谁他都会如此行事。

    “于侯爷虽是小事,就此放过却是我王家女子德行有亏了。”娴意坚持道。

    如意便依言走到前边来:“如意谢侯爷救命之恩,昨日有失礼之处,请侯爷见谅。”

    她说着,悄悄抬头,想看看救命恩人的容貌。这一看不要紧,如意一颗懵懂芳心倏忽一动,怦怦然撞出了心房!

    若说先肃毅侯有什么真真切切留给霍宸的,便是这一副骗得无数芳心暗许的好皮囊了。